蟹肥月明忆小岛
梦中,我又踏上了那条林间小径,走向魂牵梦萦的小岛。路旁是恣意生长的杨树,蝉鸣虽已淡去,麻雀仍在枝间叽喳,唯有风裹着隐约的桂香静静地流淌。一切都那么熟悉、熨帖,仿佛饮下了一碗温过的重阳酒,暖到心底。
那处小岛,确乎存在过,就在微山湖废弃的古运河畔,是姑姑村里的湖地。姑父用轰鸣的挖泥船,疏浚河塘,硬生生在湖水中堆垒起一大片坚实的土地。他在岛上盖起一幢干净齐整的小屋,屋前向南,栽满桃树、苹果树、海棠树、杏树…… 待到春风唤醒枝头,繁花似锦,暗香浮动。
晨光熹微,姑姑的身影便已在庭院中忙碌。远处,渔船的引擎声隐隐传来。岛上散养的鸡犬,卑微又热切地尾随着她,湿漉漉的眼神无声地诉说着饥饿。水边的地笼该起了,里面的小龙虾徒劳地挥舞着螯钳。
小屋旁的河沟里,静卧着一条50吨的老船。它曾跟随姑父,驮着乌黑的煤炭在运河上讨生活。如今,千吨巨轮已是寻常,老船便显得格格不入。姑父却执意不肯卖掉这老伙计,索性将它改造成水上的家。老船被姑姑里里外外拾掇得纤尘不染,他们吃住都在船上。入夜,我坐在宽大的船头,听姑父絮叨运河上的江湖往事,这里可是铁道游击队员伏击日寇的旧战场。
秋风起,蟹脚痒,正是捡蟹的好时候。提着手电、挎着竹篓沿塘埂走,弯腰就能捡着这些月光里的“横行将军”。地锅灶里木柴烧得噼啪响,锅里是姑姑最拿手的鳝鱼汤,她随手掰几只刚捉的肥蟹丢进汤中,鲜香瞬间弥漫开来,这是湖的慷慨,也是家的味道。
月亮无言,只将清辉静静泼洒。微山湖的水,依旧温柔地拍抚着船舷,低吟浅唱。我在舱内安眠,仿佛与舱外水中的游鱼一同入梦。那时的梦啊,安稳、恬静,没有一丝涟漪。
然而,那处小岛,终究在煤矿塌陷的轰鸣中沉入了水底,无声无息地消失了,如同被岁月无情卷走的沙画。姑父和姑姑,也老了。他们离开了小岛,回到了岸上,守着没有湖光水色的窗,守着记忆里那个永远繁花似锦、蟹肥月明的小岛,安静地度着余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