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阳节里的诗词文化
秋阳穿过稀疏的梧桐叶,在青石板路上织就斑驳的光影。街角的糕团铺飘来桂花香,蒸笼揭开腾起的水汽里,恍惚看见母亲正将重阳糕切成菱形。又是一年登高日,当满城茱萸插遍鬓角,那些沉睡在泛黄诗卷里的重阳记忆,在秋风中苏醒过来。
东汉时汝南人桓景为避瘟魔,遵仙人费长房指点,于农历九月初九带着家人登高山、饮菊酒、佩茱萸。待傍晚归家,见鸡犬牛羊皆暴毙庭中,方知茱萸与菊花的清芬已替全家消解了灾厄。这个带着传奇色彩的故事,将登高望远的习俗深深烙进华夏文明的基因。王维在《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》里写下:“遥知兄弟登高处,遍插茱萸少一人。”那时,他或许站在长安的酒肆窗前,看西风吹动满城茱萸。
古人眼中的重阳,是天地清气凝结的琥珀。陶渊明采菊东篱时,定然见过“菊花如散金”的盛景,否则怎会有“秋菊有佳色,裛露掇其英”的欣然。他将南山的菊花酿成酒,在重阳这天醉卧东篱,衣角沾满了清冷的菊香。李清照晚年避居金华,在《醉花阴》里描摹重阳景致:“东篱把酒黄昏后,有暗香盈袖。莫道不销魂,帘卷西风,人比黄花瘦。”案头的瑞脑燃尽成灰,铜镜里映出的容颜比黄花更憔悴,重阳的清愁在红烛泪里凝结成霜。
我总爱在重阳清晨去寻山。山上的枫叶尚未染红,石阶旁的野菊已缀满细碎的金黄。一老伯提着竹篮采菊,皱纹里的笑意比晨露更晶莹。他说:“采回去蒸菊花糕,给小孙子捎两块。”每年此时,他都要登这座山,从青丝走到白发,山道旁的每株野菊都认得他的脚步。山腰的石桌上,几位老者在泡菊花茶,“无边落木萧萧下,不尽长江滚滚来”的诗句随着袅袅水汽飘出。杜甫当年在夔州写下这千古名句时,可曾想到千年后的重阳,仍有白发老者在秋风中接续着这份苍凉与旷达?
午后,登上家乡那座不太高的山。此时,太阳将山下的湖水染成金色。忽然想起,父亲曾经牵着我的手站在这里。他告诉我,重阳登高是为了让目光越过眼前的山丘,看见更远的天地。如今,野菊开得正好,金黄的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动,像他生前常笑弯的眼睛。终于懂得,古人为何要在重阳登高——不仅躲避灾祸,更要站在高处承接天地正气,让目光穿透尘世的纷扰,看见生命本真的模样。
下山时路过一座房屋,一位老者正将晒干的野菊装进陶罐。“菊花性凉,可平肝明目。”随后老者递来一杯菊花茶,琥珀色的茶汤里浮沉着几粒茱萸。茶香漫过舌尖,才明白重阳从来不是简单的节令符号。那些插在鬓角的茱萸,是对生命的敬畏;杯中浮动的菊花,是与自然的对话;而登高时望向远方的目光,是将个体融入更辽阔的时空。
夜风渐起,巷尾的重阳糕已售罄,蒸笼里残留的桂花香久久不散。月亮高悬,银光洒在《唐诗三百首》上。那些沉睡在诗句里的重阳,正通过血脉与记忆,在这个秋夜重新活了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