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忆农田水利大会战

人的一生,可能不止一个故乡,因为各种需要而流动,甚至定居在故乡之外的也不计其数,这样,许多人便有了第二故乡。辗转流动多的人,甚至有第三、第四故乡。“年深外境犹吾境”,因此,有些乡愁不一定留给第一故乡,留给第二故乡的思念也可能多于第一故乡,对此,我就有切身体会。
宁夏是我的第二故乡。我到宁夏落脚的第一站,是位于银川市北郊的国营西湖农场。在宁夏,我生活了近50年;通过高考离开当年的农场,也有45年了。虽然我在农场工作、生活仅有3年多时间,但那里却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,也让我常常泛起特有的乡愁。其中,记忆最深、回忆也最多的,是农田水利大会战。
那时有一句话,所有人都耳熟能详——“水利是农业的命脉”,所以,兴修水利不仅是许多地方的当务之急,而且是他们要打的“持久战”。1974年12月,我刚到农场上班就赶上了农田水利大会战。
国营西湖农场是在军垦农场、劳改农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。初创时,原有的大量土地都已荒芜多年,灌溉系统更是年久失修,丧失了耕作的基本条件,农田水利大会战便成为首要任务。因为农忙季节要不违农时、抓紧生产,所以农田水利大会战便都选在冬季,各连队也都派青壮年农工参战,有时甚至是全员出动,主要任务是修渠、清淤、开挖新排水沟,其中,挖沟的任务量最大,也最艰苦。我参加的那次大会战就是开挖新的排水沟。当时,冻土层已有半尺多厚,这就需要打眼放炮,先炸开冻土层,然后才能开挖。
农田水利大会战工地上,红旗招展,人员密集,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,安装在各处的高音喇叭,不断介绍水利大会战的意义,随时播报工程的进度和工地上的好人好事。
我第一次见证这样的场面。我所在的连队也不甘落后,为了保质保量完成任务,连队便将三个人分为一组,每组挖一段,每组都按一个壮劳力、一个女农工和一个体力较弱的男农工搭配,取长补短,确保进度均衡。因为挖到沟底时,一锹土必须扔到五六米的高处,才能保证不会滚落下来,一般人没有这样的体力,需要有人站到高处将这些沟底的土再向上倒一次。这样的活,我干起来是有些吃力的。我在小组里属于体力较弱者。那时,我只有18岁,营养不良,身板单薄,且刚出校门,以往很少参加这样繁重的劳动,这对我是个不小的考验。
工地上每天都涌动着劳动竞赛的热潮。年轻人都争强好胜、不甘落后。尽管已经是强弱分工、男女搭配,但十个指头有长短,难以达到力量均衡,所以,施工进度的差距很快就显现出来了:有的区段已经挖到了沟底,有的区段还在“半腰”上“晃悠”,落后的区段虽然尽力追赶,但仍是“高高在上”。进度快的自豪,欢声笑语不断,有时还会得意地炫耀,嘲笑落后者;“高高在上”的沮丧,觉得很没面子,话语也很少,只顾闷头干活。我所在的小组,属于“高高在上”者,虽然两个合作伙伴都没说被我拖累,但我却很敏感,一直自责。于是,我就采取了“自罚”行动,吃完午饭也不休息,一个人到工地挥锹大干。放眼整个工地,只有我一个人在挖土。等其他人都上工时,我已挖掉了大量土方,我们的小组也追上了进度。同组的两个人对我的举动颇感意外,我只是笑笑,说:“反正没事,我就先来了。”为什么要这样干?我只是想通过自己的加班来弥补体力的不足,不想让人觉得跟我同组吃亏。
工地上架设的高音喇叭,不仅营造了大会战的热烈气氛,而且起到了鼓舞士气的作用。开始,我还漫不经心,有一搭没一搭地听,当听到播音员说“下面播送某队某某的来稿”时,便开始留意。听着听着,心里就有了一种冲动:“这样的稿件,我也能写呀!”有了想法,就有了行动。虽然干了一天重体力活,已筋疲力尽,但是一回到宿舍,我就趴在床上写。很快,我就诌出了两首“诗”,准备送给工地广播站。我没有声张,也不敢让同宿舍的人知道,因为没有把握,也怕别人笑话。
我很快就找到了工地广播站。广播站设在一间不起眼的旧平房里,条件十分简陋。里面只有两张桌子和一台播音设备,好像连火炉子都没有。我是吃完午饭溜过去的,当时里面刚好没人,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。看到窗户有个破洞,我就将稿件折叠一下,从这个小洞里塞了进去。第二天,我照常到工地上干活,当然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期待,渴望会有“奇迹”发生,所以特别留意大喇叭的广播。听着听着,突然听到广播员报出了我的名字,接着又播了我的“诗稿”。认识不久的工友纷纷把目光投向我,充满疑惑地问:“是你写的?还有这两下子!”我点点头,心里美滋滋的。受到了鼓舞,我在工地上留心观察,又把看到的、听到的、想到的都写成稿件继续“投稿”。稿件都如数播出了,采用率还是蛮高的。之所以会有这么高的采用率,是因为向广播站投稿的人少,除了各连队组织采写的稿件之外,“自由投稿”的大概只有我一人。
因为水利大会战特别艰苦,所以每人每天额外增加两毛五分钱的补贴,尽管如此,大家还是盼望工程早点结束。而我因为惦记着投稿,想法跟大家有所不同。过了几天,我又去广播站“投稿”,却发现屋里不仅依旧空无一人,原本摆放的播音设备也不见了。原来,工程马上就结束了,工地广播站撤销了。我失望而归,怅然若失。
我给广播站写稿,完全是“义务劳动”。没有人给开稿费,连队没有给我任何报酬,也没有其他方面的奖励,但自此以后,我便有了“能写”的名声。不久,连队指导员张文范就让我当了记工员和通讯员,连队的总结、汇报材料,就落到了我的身上,还因此参加了自治区农垦局的会议,这让我“受宠若惊”,也自豪了很久。我当业余通讯员的历史,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,也许因为有了这样的经历,在成为专业记者之后,我才没有感觉那么吃力。特别是没有地方媒体的从业经历,一步踏入中央媒体的大门,我居然没有丝毫胆怯,心中反而还有那么一点自信。此是后话。
我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劳动成果:第二年,荒芜多年的撂荒地,在我们手中“摇身一变”,成了灌溉、排水都畅通的稻田,长出绿油油的稻苗,结出饱满的稻穗,土地的自然风貌也发生了根本变化。
离开农场后,我曾几次“故地重游”,寻找当年劳动的遗迹。后来,那里成了渔湖,当年的“痕迹”荡然无存,原来的农场也因扩展湖面而成了旅游区,就连“西湖农场”这个单位也不存在了。在感叹时光的流逝、时代的变迁时,我很怀念在那里度过的时光,心里也会涌起莫名的惆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