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蜡杆上的时光刻痕

在如丝的细雨里,路过一家白蜡杆加工厂,兴之所至,忽有所念,就冒昧向老板求取。老板豪爽热情,按我所需,挑了根刚好一握粗细的,截头去尾,高约齐眉,小心打磨,光滑圆润。“给,鞭杆成了。”老板爽朗一笑。
我忙付款,老板连连摆手:“不值钱,是个缘分。”
我稍一沉思,说:“这个可以防身健体,传你一路五行棍法吧。”
“谢了,我年纪大,就不学了。”说着,老板一个旋手就把挑剩的另一根插到5米外的土堆上。
我羞赧不已,不觉想起师父的话:“天外有天。”愣神的刹那,又想起了有关鞭杆的一些记忆。
一到麦子入仓时节,王麻子就会戳着鞭杆来我村了。
20世纪80年代的农村尚不富裕,但王麻子知道这个时候来,是乡亲们最大方的节点。家有余粮,心中不慌。王麻子一脸坑洼,还自称盲人。是否眼瞎至今不清楚,他总是戴着一副墨镜。有时摘下来,翻着一对白眼珠,吓唬围观的小孩子。同样吃江湖饭的邻居毛大爷经常指着王麻子骂:“你个憨货,也就这点本事了。”
王麻子的鞭杆又称打狗棍,没有见过他打狗,那次,他却一鞭杆抽在我脚踝骨上,疼得我至今想起来都想揉脚。
那天,王麻子不知道从哪弄了个拨浪鼓,吸引了一群小孩子,大家都想玩两下。王麻子厌烦了,赶又赶不走,就用鞭杆驱赶,正好扫到凑热闹的我。我的哭声吸引了家人。爷爷听闻,连连向王麻子道歉,还朝我屁股上扇了几巴掌,又回家拿了两个馒头。王麻子犹犹豫豫接过馒头后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从此,我再也没有见过他。只是爷爷当年的一句话,我至今仍时时记起:做人,要有同情心,但不可过滥。
想到鞭杆,王老师的形象就会在我的记忆中生动起来。
他上课时总爱握着一根细些的白蜡杆,既当教鞭,也当“戒尺”。一次,他故意把一个问题的答案说错,我竟没察觉,还跟着应和。没成想,下一瞬就挨了他一鞭杆的“亲切问候”,头上当即肿起个包。从那之后,我才慢慢琢磨出个道理:即便是老师,也不能盲目去迷信。
……
手里的鞭杆不知何时被焐得温热,雨水稍大,顺着杆身滑落。原来,这些年握在手里的何止是根木棍,分明是师父舞动的身影、爷爷揉过的脚踝、王老师敲过的脑袋,是岁月在草木里刻下的纹路……我忽然明白,有些传承不必写成谱,就像白蜡杆的韧性藏在年轮里;有些道理不必说透,就像疼痛过后留在脑袋上的“纪念”。想想这人生,不恰如这根不断被打磨的白蜡杆,那些疼过的鞭痕、暖过的掌印,都成了握在手里的光阴,让我们在悲悯时懂得边界,在尊重中保持清醒,最终把每道刻痕都长成抵御风雨的脊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