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毛乌索的生态语法

【字体:      】     打印      2025-08-28 09:37      来源: 黄河网  

夏日的风如滤镜般将毛乌素的天洗得瓦蓝,游弋在空中的云便雪白如絮,大地辽阔得更是让人找不到边际。我们乘坐的大巴车行驶在黑油油的沙漠高速公路上,人的思绪便幽远如风。

放眼望去,路边的白杨七零八落,不仅不伟岸,就连枝条都被风沙收拾得服服帖帖,紧贴着扭曲的树身,让人有种畏缩或蓬头垢面的感觉。我知道,能在一年又一年的风沙中存活下来已是大浪淘沙,又怎能祈求它们活得潇洒与妩媚。为了填补白杨倒下后的巨大空当,张扬的柽柳便将身子舒展成一朵花,随风舞蹈,招摇着生命的强劲。而在它们的身后,沙打旺、紫花苜蓿、芨芨草、花棒、沙蒿、柠条、沙棘等争先恐后地缝补着沙地的空隙,让无边的绿色如海浪般翻滚。

这是毛乌素沙漠一年中最美的时候。墨绿、深绿、暗绿、青绿、碧绿、嫩绿、纯绿、豆绿、叶绿、春绿……如打翻的颜料互相交织,渲染着大地的丰富多彩。

一路奔驰,我们的车终于下了高速,驶上乡村公路。眼前的绿意骤然变得葳蕤茂盛,路两边都是挺拔的白杨和高大的松树,尤以樟子松居多。车一进去,便如一叶扁舟逶迤在绿海中。那些树密得不透风,有种势与天比高的气势。此刻,这撞击般的新鲜体验,源于某种全然陌生之物的触动,让人惊讶与怀疑,这是毛乌素沙漠吗?

车从路边一个敞开的简易木栅栏门拐了进去,旁边挂着一块木牌,上面写着“雷龙湾樟子松造林示范区”。车在碳渣铺就的道路上一路颠簸,我的目光在车窗外的松林中晃荡。我见过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死寂,也见过腾格里沙漠的广阔,那种浩荡无垠的荒凉孤寂,那种黄沙漫漫的悲凉无奈,让人对自然的残酷和生命的浩渺进行重新思考。但在毛乌素沙漠里,我获得的却是另一种感受。

车终于在一道沙梁的背脊处停下。走下车,环视四周,丛林密布,一瞬间,我竟感到呼吸也有几分不同。

毛乌素沙漠又称毛乌素沙地,为中国四大沙地之一,位于陕西省榆林市长城一线以北。毛乌素,蒙语意为“坏水”。水坏了生命就绝迹了。历史中的毛乌素沙漠,曾经水草肥美,风光宜人。后来,由于过度开垦、气候变迁和战乱,使得地面植被丧失殆尽。草皮一经破坏,地质时期形成的沙砾地表便跃跃欲试,在狂风中就地起沙。作为我国沙尘暴的主要源头之一,毛乌素的风沙甚是强劲。它不仅逼迫古镇榆林三度“南迁”,且一路南下,吹到了西安,甚至吹到了秦岭南面的汉中。

跟着当地的水保工作人员,一车人说说笑笑,沿着一条蜿蜒的沙路攀向高处的观光台。

雷龙湾樟子松造林示范区位于横山区最南端,这里曾经是一片荒漠,土地贫瘠,风沙蔽日,是难以生存的不毛之地。为了防风治沙,治理水土流失,水保工作人员想尽了办法。他们精心选种、合理配置、科学栽种,比照顾婴幼儿还精心,比伺候孕妇还细心。

负责林区管护的李满贵老汉便是其中的典范。他经常开着一辆装满水的三轮车,让塑料滴管在沙丘上投下蓝色血管的幻影。他会给成熟的松苗除去套笼,让它们大展拳脚地生长。他熟悉每棵樟子松的脾性:东南坡的树冠总朝西北倾斜,像在与盛行风掰腕子;深秋结霜时,针叶会分泌琥珀色树脂,那是树木自愈的创可贴。

40年光阴流转,毛乌素的年轮里记录着沉重的治沙经历。当第一批樟子松终于高过沙丘顶,树冠衔接成起伏的绿浪,人们惊奇地发现沙粒开始变得湿润。当一片又一片郁郁葱葱的樟子松高达2米以上时,人们惊讶地发现,毛乌素沙地已经没有了以往的暴躁脾气,风柔软了下来,流沙停止了脚步,就连天也澄净了,雨也频繁光顾。曾经黄沙漫卷的荒原,已成沙生植物与人类共同书写的生态长诗。

李满贵的指缝里永远嵌着沙粒。他指着一旁的沙障教我辨认草方格的经纬:麦草以田字格锁住流沙,樟子松苗在格中舒展腰身。“你看这沙层底下。”他捧起一抔湿润的沙土,“30年,腐殖质已经有三指厚了。”那些深褐色的颗粒里,藏着蚯蚓新拱的隧道与微生物的盛宴。樟子松正以自己独特的生物学特性,逆向推进沙地的生态治理和生态修复进程。

我仔细打量脚下的樟子松幼苗,想从它身上找出绿色沙地的秘诀。虽然那树苗其貌不扬,只有一拃高,惺忪着睡眼怯怯地站在沙窝里,但它已经完全融入新的生活环境。用柠条编制的套笼,形如敞口的蝈蝈笼,一端深入沙地,一端朝向蓝天,仿若婴儿的保温箱,守护着樟子松的成长。看着这杰作,我的心里感慨万千。砍一棵树轻而易举,栽活一棵树却何其艰难。“十年树木”绝非危言耸听。

我们顺着小路一直攀上了廊亭环绕的观光台,居高临下,视野开阔,一列列舒缓起伏的沙丘,错落叠加,一直延展到天地相交的远方。一丛丛看似柔弱的灌木用盘虬的根系织网,将桀骜的沙粒驯服,固守成一片安眠的襁褓。沙蒿与花棒在夏风里摇曳,用枯荣交替的密码传递着生存智慧。而真正让沙地挺直脊梁的,是那些在沙丘高低错落站成铜墙铁壁的樟子松,它们针叶上凝结的盐霜,是沙海赠予勇士的勋章。如果说此前见到的沙漠风景是大自然荒蛮力量的体现,那么眼前的画面,却分明让我感觉到人与自然之间奇妙的关联。

最吸引我们的是廊亭柱上悬挂的照片,上面不仅记载着毛乌素沙地“新增的伴生动物”,还有遗存下来的古树。镜头中飞来的不仅有苍鹰、乌雕,还有鸳鸯与小天鹅等。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,在一年又一年的风沙侵袭中,这里还生长有510年的酸枣树、380年的白榆、200年的白芨、150年的旱柳……这些古老的树木不仅见证着毛乌素的历史变迁,还用自己的顽强坚守,捍卫着生命的尊严。

樟子松站起来了,沙柳、花棒等植物也混了进来。沙海中每株植物都是会行走的哲人。沙柳教我们以柔克刚,樟子松示我们以韧为甲,而不断迁徙的沙丘,仍在诉说关于平衡的古老寓言。当人类的铁锹与自然的伟力终于达成默契,毛乌素的年轮里,便有了松涛与光阴的和鸣。

我们行走在毛乌素沙地,总能听见沙粒与松针的密语。那些苍翠的松树像绿色的使者,把根须扎进流动的沙丘,将岁月编织成固若金汤的年轮。那新育的抗旱松苗蜷缩如刺猬,而老树种却舒展着祖先的基因记忆。滴管在沙地下蜿蜒,像隐形的血管滋养着新生的绿洲。还有根瘤菌,正在演绎植物与微生物的古老契约。密集的鸟鸣,风一般在林子里绕来绕去,每一声都那样脆亮,仿若带着水滴。远处传来野兔掠过沙棘丛的窸窣,还有红隼的剪影掠过松林梢的绿色晃动。

在文明与荒野的交界处,万物正在重构新的生态语法。


作者: 秦延安    责编: 胡霞 范江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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