谦卑与清醒中的哲学宣言
——读林清平散文集《路过人间》
谦卑与清醒中的哲学宣言——读林清平散文集《路过人间》

面对人间,有人想征服,有人去拷问,而作家林清平则选择“路过”。这实在是一种充满谦卑情怀与灵魂清醒的智慧。唯有以过客的目光旁观尘世、出乎其外,才可能获得新知。当他把这些虔诚地捧出来,献给人间时,我们就拥有了这么一轴氤氲着哲学色彩的人文山水。
大自然的脉动为作家探寻人间剖开了缝隙。在探寻的过程中,作家睿智地发现那些常被忽视的自然图谱:晴空的高度、阳光折射的角度、仰望的视角决定着你的彩虹状态,所以他在《光的七重奏》中说:“风雨之后见彩虹,如果尚未见到彩虹,要么是观测角度偏移了理想位置,要么是雨滴尚未达到合适形态……智者在暗室中,即使只有一束微光,也能从三棱镜中析出七重宇宙。”同时,他还在《年轮里的晨光密码》中引导人们将树木的生长纹路解读为可破译的基因图谱,把时光的流逝具象为年轮里层叠的光斑,并发出深情的吟哦:“时间未必只在钟表里流转,更在万物生长的年轮中镌刻永恒。”他还在《雨季的独白》中用文字灵动了雨滴液态的气质,使其降落过程展演成光影流转的诗意,还为世人展示了“看那穿行雨雾的白鹭如何丈量洲渚的曲度,听那雨打荻花的节奏怎样应和茎节拔节的韵律”的洒脱。这般对人间万物的凝神观照既延续着王维 “行到水穷处”的禅意传统,又不着痕迹地融入了当代隐喻,让古老的天人感应有了崭新的阐释维度。
乡土记忆在这里生发为文化的根系。作家作为一个热爱故乡的人,不管他身在何处,心中永远抹不掉故乡的记忆。甚或在寂寞中,只有故乡能带他回到快乐的哲学思考当中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份乡愁。林清平自然也是这样的,在他的笔下,父亲为乡土的核心意象,通过对父亲生活片段的生命哲学式记录,构建起一座象征乡土情感与自然连接的人文精神灯塔。在《父爱如林》等充满哲学思辨的篇什中,父亲幻化成为生命遮风避雨的林荫道,一边修剪树木一边修剪人生,最终把自己“修剪”成暮色中暖人的光芒,文字间处处洋溢着中国传统美学的特质:“亭亭如盖”的古朴雅致、“腐叶滋养年轮”的辩证思维、“新叶承接阳光”的勃勃生机,都在讲述着天人合一的古老生存智慧;而“老树为新苗让渡春光,新树守护老树盘虬”的互文,则暗喻了儒家“反哺”的伦理观与道家“自然无为”生命观的交融。更巧妙的是,读者对文字的亲切品读,与村民在父亲的林荫道下休憩形成镜像反应——这场致敬父亲的崇高仪式,实则揭示了精神创造的本质:我们一边乘凉在先人的树荫下,一边为未来者培育新的树荫。《土地的叙事》中,林清平以“钥匙”化为“树根”的陌生化笔法重组物象,借“强迫”蛙鸣停止定格仪式化的神圣感,并以“藏在皱纹里的叹息”等方式具象深沉的爱这一审美客体,最终让这一切都在树叶的声响中得到回应:传承并非泥古不化,而是让崭新的年轮在血脉中繁衍。同时,还把诸如茅草、稀粥等记忆的碎片拼贴起来,铸造成抗拒文化乡愁的心灵堡垒。
文题的僵硬框架在这里被打破并重塑。这部散文集中,作家以“独抒性灵” 的创作姿态,对传统散文的固有框架进行了自然而深刻的颠覆。有时他把寓言、抒情诗与科普小品文巧妙地融为一体,却给人以“羚羊挂角,无迹可寻”(严羽《沧浪诗话》)之感,比如《你也是一片新绿》便是典型代表,里面既有寓言的哲思,又有诗意的抒情,还闪烁着科普小品的智慧。即便是800字的《鸟窝的高度》也体现出建筑学、伦理学与教育学三位一体的立体架构。《我的石头朋友》则用超现实笔法让石头“讲述”地质结构的千变万化……刘勰在《文心雕龙·通变》中所言的“文津运周,日新其业。变则其文,通则不乏。趋时必果,乘机无怯。望今制奇,参古定法”大抵就是这样的吧。
宏观的思考在微观的视角中孕育。在这部散文集中,不难发现一个鲜明特质:细微事物中往往寄寓着深刻哲理,饱含作家的形而上思考。比如《被一棵树引领》里,植物学常识、生态感悟与个人心灵底片被熔炼成一枚钻石,每个切面都折射出独特的思想光芒;而《世间最美的诗篇》则融合俳句的精警凝练、策论的直指人心与箴言的哲理思辨,深度拓展了散文的审美疆域。那些穿插于不同篇章中的哲思箴言仿佛阳光下的朝露般晶莹剔透,读来如饮甘醴。这种创作既传承了明清小品的格言传统,又融入社交媒体时代的传播特质,兼具思想性与可读性。
当然,该书还展现了传统智慧的当代生机,作家借助儒家伦理萃取出“灵魂包浆”的当代交往美学,以道家“自在无为”的思想化解时代的焦虑。其《择友如养玉》就让古老的训谕在当下焕发出玉石般柔润的灵光;《不欠别人不欠自己》则用道家的智慧,为消费时代的精神暗夜点燃一盏不灭的灯。正是这种创造性转化,让传统不再是博物馆中仅供观赏的标本,而成为滋养当下生活的精神源泉。
总之,这部作品中,一碗普通面条氤氲的热气,可让人触摸一个时代的体温;阳台上的一盆绿植,能让人感悟人间生命的荣衰定律;即便繁华车站里陌生人的一次眼神交汇,也可成为测量现代人孤独深度的标尺。同时,它还告诉我们,每个人都是宇宙中的匆匆过客,但只要愿意在心田上深耕细作,便能让短暂的人间驻足,幻化出永恒的精神风景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《路过人间》恰似一柄助力我们攀登精神高原的手杖,让我们在尘世的喧嚣中,抵达诗意栖居之地成为可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