邻居老张的阳台上，摆着几个花盆，花盆里种的不是名贵花草，乃韭菜、小葱、辣椒之类。他每日早起，第一件事便是去侍弄这些盆中之物。浇水、松土、捉虫，一丝不苟。邻人笑他痴，说如今菜市场上啥都有，何必费这工夫。老张只是笑笑，依旧我行我素。

我初不解其意，后来渐渐明白。人活在世上，总得有一块不受外界侵扰的地方。这地方不在别处，就在心上。老张的自留地，表面上种的是菜，实则种的是自己的性情。

记得幼时在乡下，家家户户都有自留地。那地方不大，却极精致。种什么、怎么种，全凭主人喜好。有人专种花卉，有人偏植果蔬，也有人啥都种。自留地里的出产，往往比大田里的更为鲜美。我想大约是因为倾注了更多的心血。

城里人没有土地，便把自留地搬到了心上。

同事老王的“自留地”是书法。每日晚饭后，他必待在书房里写上几笔。妻子嫌他浪费纸墨，他说：“这纸墨钱我省在别处便是。”

老李的“自留地”是集邮，几十年来雷打不动地往邮局跑。老赵的“自留地”是养鸟，三只画眉被他调教得能唱十几种曲调。这些嗜好，在旁人看来或许毫无用处，于他们却是不可或缺的精神寄托。

我认识一个商人，生意做得极大，却每日必花半小时读《庄子》。问他缘故，他说：“不读庄子，我怕自己忘了是谁。”这话颇耐人寻味。人活于世，难免要为五斗米折腰，难免要说违心的话、做违心的事。若心上没有一块“自留地”，恐怕真要迷失自我。

心上的“自留地”不必大，但一定要有。它是我们在纷扰世界中的避风港，是保持本真的最后阵地。没有它，人活得像一个符号、一具空壳。如今的人，尤其是年轻人，心上少有“自留地”。手机里的短视频刷个不停，各种资讯轰炸不断，连片刻静思的时间都被剥夺。心田荒芜，杂草丛生，再也长不出属于自己的东西来。这情形，想想实在可悲。

我有时去老张家串门，看他侍弄那些盆栽。他弓着背，小心翼翼地为辣椒苗捉虫，神情专注得像科学家做实验。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，给他镀上一层金边。那一刻，他仿佛与世隔绝，进入了另一个时空。

或许这就是心上“自留地”的意义，让我们在喧嚣中保持清醒，在浮躁中守住宁静，在随波逐流中不忘自己是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