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河的桃花信

油菜开始泛黄,桃花淀满山涧,大河流淌的气息便丰盈了嶙峋的河床。不知是被那超凡脱俗的花色所惊艳,还是为那转瞬即逝的花期所悲戚,整个河道一改冬日的古板,利落地舒展身躯。那波动的情绪、氤氲的气息,让沉寂一冬的大河有了波澜,有了声音,有了豪迈,有了壮阔,甚至有了气势。
我知道,大河这气场是冰山雪域赋予的,是太阳之神创造的。原本故步自封高傲地站在雪山上的冰凌,在太阳的游说与招抚下,低下了头颅,柔软了身躯。于是,便有了灿然的歌声,先是“叮叮当当”,如百灵鸟歌唱般悦耳,接着便如“嗒嗒”的马蹄声欢快起来,之后便是山崩地裂般的惊心动魄。
这是孕育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河水。那由冷到暖的渐变过程,充满了力量的角逐,一浪接一浪啃噬着冷漠的河道。就连河面上也浮动起一层水汽,经阳光的笔墨,像村庄里的袅袅炊烟,又似山涧雨后升腾的云雾,在开合聚散中宣泄着大河的阵痛。
每年这个时节,随着大河上游的冰凌消融,河水开始上涨。此时,恰逢两岸山桃花盛开,所以人们给予春汛一个兼具自然现象又富文学意蕴的名字——“桃花汛”。
桃花汛不仅是季节更替的象征,更寓意着新生与希望。冰清玉洁的雪水,生生胀痛了九曲回环的河床。它让浑浊的大河在膨胀的同时,也明丽起来。这是大河一年中最美的时候,那浩荡的大河之水,如春潮般涌动,与散落在两岸山涧粉白的山桃花相映成趣,快意穿云裂石,让人禁不住想吼两嗓子。难怪杜甫诗云:“春岸桃花水,云帆枫树林。”
诗意的风景下,暗流涌动。看似风光无限的桃花水,背后却潜藏着万般凶险。《汉书·卷二十九·沟洫志》载:“来春桃华水盛,必羡溢,有填淤反壤之害。”因此,民间又称桃花汛为“桃花劫”。孕怀春天的大河如临盆般,随着阳光渐烈日渐臃肿。它的“分娩”让人牵挂,夜不能寐。作为守河人,每年我们都如伺候孕妇般精心守护。看阳光一日日炽烈,听河风一次次喘息,在千呼万唤中,桃花汛终于现了身形。那水头如河鱼咂唧的嘴巴,如果不是河岸边涟漪的提醒,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到来。河中的沙洲不知何时已没入河底,河边的树也“长”在了水皮之上。在我瞬间警觉时,水尺上的数字已在不断攀爬。那前赴后继的水流,迅速起了狂劲之势,原始的野性随之暴露。它们在河道里撒泼,在堤岸上碰撞,踉跄的步伐如醉汉,顽皮的身形如孩童。当疯狂的河水与约束它的山壁千万次冲撞无果后,它们便浩浩荡荡地冲出山谷,高歌向前。
桃花汛看似凶悍,人们却不以为意,因为它既没有夏汛的狂躁,也没有秋汛的缠绵。它最多在河里打几个滚,掀起河底几缕细沙,却不会翻过河堤作乱。它多是用清灵灵的河水洗去河床一冬的污垢,让大河光彩照人;用丰盈的河水灌溉春天的庄稼,让麦子拔节、果树开花。
就在桃花汛的来去间,人们发现,它是控制悬河的最好利器,是运输河沙的最好载体。随着大河上下水库的接力输水,队伍一路壮大,那些沉睡的河道泥沙被一一唤醒,跟着水流向海而去。每一年,我和同事们都用自己的坚守,丈量着桃花汛的速度,测算着需水量与河沙载量,探寻河与人的友好相处之道。
桃花汛不仅是大自然的馈赠,更承载着人们对春天,对生命与历史的深刻感悟。桃花汛后,夏天就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