梨花开了，一树白，在春风里摇曳。我立在树下，看花瓣一片片地飘落，竟有些痴了。

这梨树生得并不甚高，枝干却极粗壮，想是有些年岁了。树皮皲裂，黑褐色的纹路里藏着青苔，摸上去糙糙的，颇有些沧桑之感。偏是这老树，开起花来极精神，白得耀眼，白得叫人心疼。花瓣薄如蝉翼，风一吹，便纷纷扬扬地落下来，铺了一地的雪。

“梨花一枝春带雨”，古人这话说得极好。那花瓣上沾着晨露，在阳光下闪着微光，像含了泪一般。几根嫩黄的花蕊，怯生生地向外张望，对这世界既好奇又畏惧。

记得幼时，邻家也有一株梨树。花开时节，我们几个孩子常在树下嬉戏。花瓣落在头上、肩上，也浑不在意。后来，那家人搬走了，梨树也被砍了。我竟为此哭了一场，母亲笑我痴，我却觉得那树与我有了情谊。如今想来，那不过是一株寻常的梨树罢了，何以引得我如此伤怀？大抵人生中许多执念，都不过是自作多情而已。

梨树下常有老人闲坐。王婆婆便是其中一个。她年近八十，头发全白了，倒与这梨花相映成趣。她常说：“看这花开得多好，可转眼就落了。人也一样，年轻时不觉得，老了才知道光阴金贵。”她说这话时，眼睛望着远方，目光里有些我读不懂的东西。去年冬天，王婆婆走了。今春梨花又开，树下却再不见她的身影。花开花落，人来人往，原是最寻常不过的事。

梨花的白，是种很特别的白。不是雪那种凛冽的白，也不是云那种轻盈的白，而是一种带着生命力的白，仿佛在向人诉说着什么。我每每站在树下，总觉得它在用自己的语言向我倾诉。可惜我听不懂，只能看着它开了又谢，谢了又开。

有时我想，这一树梨花，何尝不是一面镜子？它照见我的青春，照见我的中年，将来还要照见我的老年。它不言不语，却道尽了一切。它的花瓣飘落时，总是先在空中打几个旋，恋恋不舍似的，最后才无可奈何地落在地上。人生许多时候，不也是如此吗？

梨花开到极盛时，反倒叫人忧心，因为知道接下来便是凋零。这倒应了那句“好物不坚牢”。世间好物，多半如此。越是美好的东西，越是留它不住。就像青春，就像爱情，就像生命本身。

风又起了。花瓣落得更急。我伸手接住一片，它在我掌心静静躺着，白得几乎透明。我想留住它，但我知道留不住。就像留不住这春光，留不住这年华。

梨花终是要落的。好在明年还会再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