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西方神话关于大洪水时代的传说，是众多人类文明童年时期的共同记忆。那时，浩荡的洪水包围高山，漫上丘陵。在《圣经》中，上帝把生的机会留给了诺亚一家，指示诺亚建造一艘方形巨舟躲避水患、逃出生天。同样面对大洪水，华夏先民出于对同根同源族人的道义担当，出于对土地的深深眷恋，选择直面挑战。

临危受命的年轻人

4000多年前，黄河流域一度洪水肆虐、颗粒无收、禽兽横行，人们饱受其苦。一个盛夏的午后，刚刚继任部落联盟首领的舜，主持会议商讨水患治理大计。议事厅外，乌云滚滚，大雨倾盆，山坡上的水像瀑布一般冲向低地，一场破坏性极强的大洪水如箭在弦。议事厅内，湿热沉闷的空气和激烈争论的气氛，压得大家透不过气。会议突然陷入尴尬的沉默，屋外的雨声更显喧嚣。

舜的发言一锤定音，大意是：平治水患是当前头等大事，禹这个年轻人才能出众、做事认真、品行端正、仁爱可亲，没有必要揪住其父鲧的失败不放，让禹接续治水，或许可成就超过尧的功绩。

得到消息的禹，内心充满了彷徨。父亲鲧殚精竭虑治水，却因失败被流放羽山并殒命。鲧悲凉落寞的背影，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禹的心上。同时，作为以治水见长的部落首领，洗刷族人耻辱，“治水患、安黎民”的宏愿，如同石缝中的野草，拔掉又长，在禹的心中扎下了根。

在禹少不更事的时候，洪水就经常泛滥，民众被围困，居无定所，朝不保夕。单一部落没有能力应对洪水灾害，纷纷求助于部落联盟。年迈的部落联盟首领尧雄心不再，面对洪水无计可施，只好招贤治水。各地部落首领推荐有治水经验的夏部落首领鲧主持治水。

鲧曾沿用共工取高垫低、堵塞洪水的方法，带领本族人战胜了局部洪水。在主导部落联盟治水后，鲧继续“障洪水”“作三仞之城”，筑起堤坝将居住区和田地围护起来。然而，由于战线长，人们常常顾此失彼。洪水后浪撵着前浪，在坝前不停冲淘、寻找着突破口。终于，溃点一个接着一个出现，“坝毁而水疯”，人们苦心营造的家园顿成泽国。

不能应势而变的治水思路让鲧连年奋战、耗费无数，却徒劳无功。鲧死了，十年九潦的水患还在。

时隔数年，鲧的家族再次被推上历史的风口浪尖，这次平治水患的重任落到了禹的肩头。治水事关全局，禹思虑再三，向舜推荐了有治水之才的契、后稷、皋陶，提议由他们主持治水，自己从旁协助。

但是，舜认定禹是治水最佳人选。舜勉励禹：“你放手去干，待你平治了水患，继续助我统领百官，辅佐管理部落联盟。”话虽如此，可禹深知治水不易，舜又是一个拥有霹雳手段的人，正是他下令将父亲鲧逼入绝境。若是治水不成，恐怕要重演父亲以死谢天下的悲剧……

禹的内心经历了无数次的纠结和挣扎，最终决定领命治水。这个孤傲的年轻人将生死置之度外，他通过舜的妻子带话给舜：“父仇，私恨也；治水，公利也。为私而弃公，非禹所为也。”禹对天盟誓，不治大水，誓不还家！

筚路蓝缕的探索之路

无数次午夜梦回，父亲鲧殚精竭虑的形象总在禹脑海中挥之不去。在思念父亲的同时，他反复思忖，父亲的治水之策究竟错在了哪里？受命治水担任司空一职后，禹未敢凭着热忱和勇气而仓促行动，他做了两项重要的准备工作。

首先，他邀请契、后稷、皋陶、益等人加入他的治水团队，共同治水。禹带领团队客观分析鲧治水失败的原因，时刻提醒自己切勿重蹈覆辙。他认为治水不应局限于一隅，必须从更深层次探究原因。他希望这些来自不同部落的“治水达人”，能够带来不同区域的洪水信息和应对经验，更好地帮他探索治水的规律和方法。

其次，他决定开展实地查勘。耳闻不如目见，正确的认识从实践中来。禹率领他的团队走遍大河上下，栉风沐雨、风餐露宿，遇到泥泞不堪的沼泽就乘木橇前进，翻越陡峭险峻的高山就换上带齿的鞋子。每走过一地，就在大树上刻画标记，缜密勘查沿河地形地貌、河流走向等，全面了解山川湖泽的地理分布。

实地查勘总是与艰险相伴。禹的治水团队穿密林、凿山岩、驱虎豹，以过人的胆识触摸洪水的脉搏，很多时候要与不期而遇的洪水进行搏斗。在一次查勘中，上游大洪水突然咆哮而至，禹手下的一些人避之不及，被卷入滚滚洪流，众人骇然。后来，禹“播九河”之一的“徒骇河”名称便来源于此。

今日徒骇河

工欲善其事，必先利其器。在查勘过程中，禹发明了原始测量工具——准绳和规矩。有了规矩得以“望山川之形”，有了准绳方能“定高下之势”。禹左手拿准绳，右手持规矩，一路风尘仆仆地丈量华夏山河，同时苦苦思考将地上狂涛驱入大海的良策。

通过深入而系统的实地考察，禹认识到雨季来临时，山洪是最大的威胁，在他们生活的区域，山洪大多汇入黄河，形成滔滔不可阻挡之势。他认为，“拒”不如“导”，“堵”不如“疏”，疏导之法才是治河的善法。

疏导之法即“高高下下、疏川导滞”，利用水从高处向低处流的自然趋势，顺地形把壅塞的河流疏通，把洪水引入已疏通的河道、洼地或湖泊，然后“合通四海”。

“疏川导滞”的伟大实践

有了新的治水方略，禹要做的就是带领各部落民众共同致力于“疏川导滞”的实践中。

禹平治水患历时13年，传说参与治水的民众有百万之巨。如何带领这样一支来自不同部落的庞大队伍？禹率先垂范、身体力行以服众人。他穿着破旧的衣服，住着简陋的棚子，手拿耒锸，带头干最脏最累的活。十几年下来，他脸庞愈加黝黑，手上长满老茧，身形瘦削，腿上的汗毛都被磨光了，战争中俘虏的奴隶都比不上禹的劳动强度大。

禹忙于研究治水，直到30岁才和涂山氏成婚。他婚后4天即离家治水，之后三过家门而不入。第一次经过家门时，听到有婴儿降生的哇哇哭声；第二次经过家门时，他的儿子在妻子怀中向他招手；第三次经过家门时，十多岁的儿子跑过来使劲把他往家里拉。可禹只是动情地抚摸着儿子的头，告诉他治水未成，不敢回家耽搁，之后，匆忙离开。李白有诗赞曰：“大禹理百川，儿啼不窥家。杀湍湮洪水，九州始蚕麻。”

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，统帅身正，不令而行。依据高下地势，众人合力把“疏川导滞”的设想化为现实。他们将高的地方培修得更高，让低的地方变得更低。同时，清除河道行洪障碍，增加河道过流能力，给洪水以出路。他们全力排除沿河积水，将不能排水的低洼地带围成湖泊，修筑湖堤，蓄水分洪，减轻洪水的威胁。

河南登封汉代启母阙大禹治水刻石

禹治水的区域，主要在黄河流域中下游地区，南及江、汉、淮、汝流域。要实现治水谋划、疏导洪水，势必要凝聚合力。禹希望与各部落合作治水，而南方的有苗部落长期与中原族群处于敌对状态，拒不配合。

治水大业开局良好，禹不愿半途而废，誓将“疏川导滞”实践进行到底，征伐有苗部落势在必行。禹选择自然灾害频发之时，以顺应上天之命除天下之害的名义出征，取得了压倒性胜利。随后，江汉、江淮地区实现“通三江五湖”。疆域所及，疏导有成。

黄河是禹治水的重中之重，禹凿龙门堪称“疏川导滞”的神来之笔。传说在今陕西韩城与山西河津之间，禹先用简单的工具开凿山体，再利用水流的冲力将山崖劈出沟槽，让滚滚洪 水穿山而过，归流大海。

清末晋陕龙门

禹治水形成的黄河河道，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很稳定。它自积石山曲折流至晋陕峡谷，一路向南在华山北麓转向东流，经洛河入黄河处转弯向今浚县附近的大伾山，再向北流进大陆泽，然后分成若干支流，最终注入大海，这条河道被称为禹河故道。禹河故道是经人类干预管理而又自然流动的黄河河道，也是黄河在中国版图上的第一次定位。

禹河经行地区示意图

禹遵循自然规律，因地制宜、因势利导，平治了水患，打破“水逆行，泛滥于中国”的困局。洪水归槽后，人们从高地下来，回到平原上安居乐业。

禹凭借治水成功树立了威信，接替舜成为部落联盟首领。他将治水经验复制到国家治理层面，凭借治水过程中对地形、习俗、物产、历史的了解，重新将天下规划为九个州，制定了各州的贡物品种，并“赐土姓，家天下”。禹在涂山邀请诸侯召开大会，带着玉器、锦缎朝会的诸侯排成了长队。合力治水的需求使血缘团体逐步向地域团体过渡，“家国同构”的社会治理格局雏形初现，华夏大地上第一个奴隶制国家呼之欲出。

现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的《九州山川实证总图》

禹以旷世未有之奇功、劳身焦思之形象，赢得天下大众“美哉禹功，明德远矣”的交口称赞，并被尊称为“大禹”，即“伟大的禹”。

今天我们所说的大禹既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历史人物，又是一个被神化的治水英雄，反映了后人对其治水不朽功勋的敬仰，他由此成为我国古代众多治水成功群体的化身和标志。

河南郑州邙山大禹像

大禹之所以成为治水的标志性人物，是因为他身上体现了华夏先民自强不息、勤劳智慧、不避艰险的精神之魂，体现了“以天下为先、以黎民为念”的朗朗风骨，体现了“公而忘私仇、公而忘私利”的高洁操守。这些可贵的品质，成为黄河文化的重要历史基因，让后世治水人无不以“大禹传人”为傲。

（选自《黄河故事·治理篇》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