煨 冬
寒气凛凛的早晨,下着雨,我着急出门,没带伞,裹紧了大衣,急匆匆地往地铁站走。
天也黯淡,人也黯淡。在站台上等车时,打开手机,看到有人发了恽南田的一幅画,是蔬果图,画上有两个芋头,还有一首诗:“还忆山堂夜卧迟,寒灯呼友坐吟诗。地炉松火同煨芋,自起推窗看雪时。”
“煨冬了!”有人跟帖评论。心里一暖,亲切感隔着屏幕跳出来。抬手拂去额前刘海上的雨珠,像把冬天的寒意也拂去了。一边品味煨冬这个词语,一边耐心等车。
煨冬,读起来,是那般顺耳。看到它,心里便升腾起亲切感。是的,太亲切了,那是从小听到大的一个词语。煨茄子、煨萝卜、煨鱼、煨红薯,煨是一个温暖人心的词语,它和我们的生活贴得那样近。
小时候,胡同里有位爷爷,我们都叫他火炉爷爷。每到冬天,他都会在过道里升起小火炉。我们那里的过道如同一间房子,一面临着路,一面连接院子。大人们从火炉爷爷门前经过时,和他打招呼,不是说吃了吗,而是说又煨冬呢。
火炉爷爷总是守在他那个旧旧的小火炉边。炉子上,一个被擦洗得发亮的砂锅咕咕冒着香气,有时候煨着豆腐,有时候煨着萝卜,有时候煨着鱼和肉。他还找人做了个炉箅子,在上面煨红薯、煨土豆、煨芋头、煨花生。
火炉爷爷家的斜对面是一片空地,胡同里的小孩子都在那里玩。过道里的香味飘来飘去,引诱着我们的馋虫。一会儿,火炉爷爷就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喊我们过来吃。火炉上煨出来的美食,大部分被孩子们分着吃了。
大人们过意不去,火炉爷爷却笑着说:“我自己又吃不完,孩子们吃比我自己吃还开心呢。”
火炉爷爷喜欢热闹。然而,他家很冷清,进进出出,只有他一个人。他的老伴过世了,子女都在城里。他有一个孙子,在城里长大,见面少,和他有些陌生。
火炉爷爷的过道里不仅有美食,还有动听的故事。外面下着大雪,我们依偎在火炉爷爷和他的炉火边,边吃美食,边听他讲故事。煨着一个又一个温暖的冬天,胡同里的孩子们长大了。
煨,是一个很有人间烟火气的动词,和炖、煮一样,不华丽、不张扬。它是诗意的,像民歌一样亲切;又是悠远的,像历史一般厚重。
煨,还有一个尤为可敬的底色,那便是耐心。也许,寒冷的冬日可以让我们感受一下慢生活,体验恬淡的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