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颗诗心连通古今 两袖墨影谱写中西
——纪念叶嘉莹女史
一颗诗心连通古今 两袖墨影谱写中西——纪念叶嘉莹女史
诗词是我国文化瑰宝。叶嘉莹(1924年7月2日—2024年11月24日)的一生,致力于对诗词的品鉴、打捞、再发掘,致力于让这份瑰宝发扬光大。
叶嘉莹出身于满族书香世家,是叶赫那拉氏的后代,与清代才子纳兰容若同族。叶嘉莹别号“迦陵”,取自《楞严经》,其中有鸟名“迦陵频伽”,音色美妙动十方界,且迦陵发音近似己名,遂沿用经年。在口述回忆录《掬水月在手:镜中的叶嘉莹》里,叶嘉莹曾说:“我是关在大门里长大的。”庭院深深,春锁闺愁,窗下有花圃,有修竹数丛,弥漫着诗词意境的氛围渐渐浸淫了一颗诗心。虽有闺秀风情,却不为古风所拘,后来又受了西洋教育,成了学贯中西、秀外慧中的雅致女子。
叶嘉莹早年深受王国维的影响。11岁时,她第一次接触《人间词话》,就有一种“于我心有戚戚焉”的情感共鸣,而王国维借助叔本华悲剧哲学和现代理性思维研究中国诗学的思路,启发了叶嘉莹。在《人间词话(叶嘉莹讲评本)》里,叶嘉莹评价王国维的学术研究既有对传统词学的继承和突破,也有对西方理论的接受和融汇。叶嘉莹在批评实践上与王国维有传承关系,走的就是《人间词话》所提示的路径,以西方文学理论解读中国诗词。“邻壁之光,堪借照焉”,中西融合是叶嘉莹诗词研究的最大特色。
叶嘉莹师承国学大师顾随。顾随的诗学核心概念就是“感发”。在叶嘉莹记录的顾随课堂实录《中国古典诗词感发》《中国古典文心》《中国经典原境界》三部曲里,顾先生曾说:“诗根本不是教训人的,是在感动人,是‘推’、是‘化’——道理、意思不足以征服人。”正如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曰:“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,故能以奴仆命风月。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,故能与花鸟共忧乐。”叶嘉莹吸收两位先生的学说,形成了自己文学批评理论的核心——“兴发感动”说。她说:“感觉敏锐,想象发达,然后能有同心,然后能有诗心。”
心物交感是中外诗论研究的重要内容。《礼记·乐记》说:“凡音之起,由人心生也。人心之动,物使之然也。感于物而动,故形于声。声相应,故生变。变成方,谓之音。”《毛诗序》曰:“诗者,志之所之也,在心为志,发言为诗。情动于中,而形于言。”西方文论同样重视人和外界事物的关系。比如,美国学者詹姆斯·艾迪阐述,现象学是研究“经验”的科学。叶嘉莹的“兴发感动”说继承了中国传统的“兴”论,并且吸纳了西方文学批评的某些观念和术语,增加了一些新内容,成为贯通中西、自成体系的批评理论。借鉴西方文论反思中国的传统词学,是叶嘉莹努力探寻的方向。
叶嘉莹推崇张惠言、周济为代表的常州词派。《小词大雅》围绕张惠言的诗学人生展开论述。张惠言说温庭筠写美女与爱情的小词都有微言大义,有比兴寄托,引得后世学者议论纷纷。叶嘉莹用符号学理论为张惠言之说寻找依据,并通过对屈原《离骚》、李商隐《无题》等的解析,认为中国传统文化作品具有明显寓托性质,张惠言的解说有他的道理。叶嘉莹在《小词大雅》一书中,还援引了西方的“诠释学”来分析。她说:“我所看到的,我所体会的意境,不一定是作者的意思,所以是一个circle,就是我从我自己出发,我解释完了,回到的是我自己。”很显然,叶嘉莹这一观点也有西方接受美学理论的影子。
顾随先生曾经把讲诗比作谈禅:“禅机说到无言处,空里游丝百尺长。”读古诗词,确实需要灵机一动。诗词的种子播撒在叶嘉莹的心田,让她对世间的险恶与美好有了深刻的领悟。《叶嘉莹说汉魏六朝诗》《叶嘉莹说中晚唐诗》《风景旧曾谙:叶嘉莹谈诗论词》等著作,都凝结着她的情感和思考,她的兴发感动不仅来自诗词,也来自她对于人生的感悟、对于天下的忧思。
叶嘉莹关注诗人词人的生平,她所抬举的诗人词人,他们的创作都有一条明晰的轨迹。《叶嘉莹说杜甫诗》《叶嘉莹论苏轼词》等,紧扣着诗人词人的坎坷遭际。黍离之悲,身世若萍。叶嘉莹这一生,与那些作者似乎有冥冥的天意勾连。在《兴于微言:小词中的士人修养》里,她从西方文学评论里借来pattern(风格)一词,称之为“一本万殊”。不是千篇一律,老说一样的话;而是一本万殊,根是一个,但是生发出来的每一片叶、每一朵花都是不一样的,那才是伟大的作者。小词之含蓄,自有微言在其中。小词之妙,还在于“双重性别与双重语境”。写作者身份之微妙,男性作者用女性口吻来创作,自然引发了托喻之想,感士不遇,隐情于中。诗言志,女子束缚闺阁,无志可言,只能托付于词。叶嘉莹说,女词人从最初用生命血泪写作,到妇女意识觉醒和解放,再到沈祖棻这位集大成者出现,这段历程,值得仔细品读。
百年人生,千古倩魂,叶嘉莹女史离我们远去,留下无尽的中华文化瑰宝。我们慢读迦陵说诗词,细品各类好文,留下的也不啻是自己独特的体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