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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园小记

【字体:      】     打印      2024-07-18 15:37      来源: 黄河网  

是一个午后,我愉快的心情,被几只黄蜂捏碎,像冰块碎裂,这细微的声音震得人心颤。

事情是这样的:我承包了一家农场,农场附近有一大片树林,树林与周边村庄连在一起,也与一片水域连在一起,水域很大,三面环着草木,只有北边是沙漠。绵延的沙丘时时让人有幻觉,尤其秋季,芦花飘飞,芦花从油亮的棕色变成一团棉花,需要几个月的时间,棉花一样的芦花,在秋风里摇曳,苇莺在里面歌唱,清脆的歌声只有骆驼和羊群在听。高大的骆驼有时掩映在芦花里,有时嘴里叼着开花的青草忘记咀嚼,望着无垠的沙丘和芦花,特别是秋雨后,站在湿淋淋的沙丘上像一位正在吟诗的诗人。沙丘距离农场有几千米远,骆驼和羊群被水域、草木、庄稼和村庄阻隔,再说,这大片青草羊一辈子也吃不完,因此我的农场是安全的,不会受到牲畜的侵扰。

这片水域叫新城草湖,是露头泉水、地下水和讨赖河水形成的天然沼泽湿地和人工湿地,滋养着周围村民和草木。湖水漫漶,芦苇漫漶,草木漫漶,树林也是这样。树林里有一块空闲的土地,我开辟成果园,有近1公顷,春天的时候进行了翻耕。这块土地原本是戈壁滩,滩上碎石密布,干得冒烟,只有极旱地带矮小的植物在这里生长,后来人们对戈壁滩进行改良才有了土地的样子,有了茂盛的草木,有了高大的树木和庄稼。尽管将泥土攥在手里有些僵硬,但总算能长出玉米和豆子。翻耕过的土地长云似的铺开,引来众多麻雀、喜鹊、伯劳捡拾土里的虫子。冬眠了一个冬天的虫儿,似乎还没有醒来,尤其蚯蚓,睡眼蒙眬中就成了鸟儿的美食。鸟儿和蚯蚓也有搏斗,被翻晒在地面的蚯蚓好像能感受到危险,待鸟儿疾速向它扑来时,半截身子已经钻进土里,可是鸟儿的速度更快,早将蚯蚓露在外面的身子叼在嘴里了。也有跑得更快的蚯蚓,在麻雀落地时,就消失在土里,麻雀却能看到泥土轻微的翻动,很快就用喙啄开松软的泥土,捉到蚯蚓。鸟类的喙很坚硬,即使是木头也能啄个小洞,有时候,我们看到砂岩和墙壁上密密的小窝和斑点,就是鸟儿们啄的。

大地解冻不似肉类解冻那样容易,其实早在冬至这天,大地就开始转阳了。冬至是极寒时,极寒必阳,极阳必寒,同样,夏至是极阳时,也是寒气生成时候。热气经过几个月慢慢生成、升腾,直到春分时大地才解冻,解冻的大地一片欣欣然,藏在土里的昆虫、草木欣欣然,从冬天里走出来的人欣欣然。此时,春天开始了。

苹果苗从遥远的东北地区买来,是矮化、变种的果木,生长周期短,挂果率高。当刚长到手指粗就被打上标签的果苗站在翻晒过的地里时,一片黄色小标签就在风中摆动,在我眼里,像丰硕的苹果在摇晃,并为自己的收成感到高兴。待大水漫灌后,我就很少有时间去看果苗,直到一场大风刮过。风来自西北方向的沙漠和戈壁深处,裹挟着碎石、沙砾浩浩荡荡疾驰而来,晴朗的天空瞬间灰暗,温度下降,碰到树林时像海浪猛烈击打海岸,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;碰到水域时,水面像碎裂的镜子,千万道波纹闪电般被风推到岸边,水域周围茂密的芦苇,在风里倒伏,芦苇抬不起头,被风死死压住,头顶有电流一样的轰鸣声掠过,由近而远。狂风不是沿着一条道吹,也有自己把自己包裹的时候,从芦苇被拧成旋涡状,就知道狂风也有回头的时候。

苹果苗被吹歪身子,齐刷刷倒向东南方。这样的狂风刮过三四场后,我才花时间把苹果苗扶正,把根部踩实,三四场狂风后,苹果苗也长出嫩芽,鹅黄、毛茸茸的嫩芽,像用褐色丝线缝在树枝上,十分牢固。不久后,拇指大的叶片就绽放,有阳光的时候叶片十分翠绿,没有阳光的时候叶子深绿,像有汁液溢出。当叶子有了一片小小的阴凉时,幼小的苹果树竟然长出了花萼,粉白、紧致像乳头饱含着丰沛乳汁的花朵,被那片阴凉遮住。我仔细查看所有的苹果树,居然有那么多花朵像一支支白蜡烛等待燃烧,迎风招展。此时,想起我的孩子,我把他带到这个尘世,现在正值青春,也和苹果花朵一样,我担心他生病,担心他遭到打击和被欺负,担心小脑袋里装些不好的想法,希望他在和煦的环境里成长,开出人生第一朵娇艳的花来。我是他的掩体,随时为他遮风挡雨,随时为他抵挡生活的枪林弹雨,像那一片绿叶,遮住急于抛头露面的花朵。站在果园里看这些娇嫩、纯洁、甜美的花朵,这些充满魅力、活力和蓬勃的花朵,弥漫着朦胧感。

在春夏交融的四月,季节空白处,阴晴变化剧烈的天气让人刻骨铭心。果园的花朵已经绽放,果园周围的杨树、槐树、鸡爪枫绿意盈盈。地上,玉米、小麦、青草刚刚伸出柔嫩的手臂,一切在生发,在欢呼,在这珍贵的时光里让自己多姿多彩。但是,白云很快就变得灰暗,阳光时明时暗,天气忽冷忽热。在某个早晨,冷不丁一场霜冻,使所有草木、庄稼、房屋像落了一层雪,气温降到零摄氏度以下。清晨四五点是霜冻生成的时候,这时在果园里点燃潮湿的柴草,燃起的烟雾会驱散寒冷,使娇嫩的果花不被冻伤。躲过霜冻的果花却躲不过又一场狂风,干燥的西北风吹呀吹,直把一些果花吹落,一些嫩叶吹干,一些树苗吹死,直到把青草吹出地面,先是低洼处,然后是高处,在高处和低处的青草会合时,急匆匆的风才会停下来,大地就绿意盎然了。

这片优质的农场,给我提供了观察这里一切的可能。比如白杨,从叶芽生发到成形到繁茂,需要20多天,从叶子金黄到落光也需要20多天,这是白杨的规律。茂盛的白杨是鸟儿们最好的藏身之地,也许是过于高大,麻雀不喜欢将窝搭在白杨树上,倒是喜鹊更喜欢在白杨树上栖息。喜鹊总是选择那些柔韧,能撑起自身重量,且有三角形状的树枝来搭窝,这样,尽管有狂风吹来,也不会把窝吹翻,而是随风荡漾,像小船在水面起伏。哺育期,喜鹊经常飞到那片水域,用小鱼喂养它的孩子。盛夏,这里林木森森,麻雀、斑鸠、伯劳、长脚鹬、海燕、啄木鸟、燕子、乌鸦都能看到,尤其在清晨,它们在树上各唱各的歌,像赛歌会,树林里自然很热闹,也能看到燕子在天空快乐地飞翔。有上百只燕子,在农场上空飞来飞去,轻盈的身子像羽毛,燕子一直平飞,很少有急速坠落的危险动作,即使急转弯,弯度也较大,不似海燕,从高空忽然落在水面,用翅膀打一下水面又冲向高空,飞呀飞呀高高的,最后成为一个黑点,让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。太阳升起后,燕子就散去了,辽阔的天空有些寂静,但是,斑鸠那小号一样的叫声和野鸡粗短、难听的声音会打破短暂寂静,拍打着沉重翅膀从白杨树上起飞。黄麻鸭总是三五成群,鲜有单飞的,黄麻鸭在天空盘旋一圈又落到水里,钻进芦苇继续找食吃。这个时候,我常常看到几个年轻人在树林里用弹弓打鸟,死伤最多的是麻雀,偶尔也有野鸡和鸽子。

八月,苹果树有了树势,枝条伸长许多,叶子茂盛,果园一片翠绿,尤其雨后清晨,空气潮润、香甜,走在果园里身上潮乎乎的,再看树叶、草叶,每片叶子都捧着露珠光彩照人。当我的狗从青草茂密的地埂穿越后,身子像淋了雨水,它抖掉这些露水时,水珠四溅,像个晶莹的绒球。果园里,我碰到几只青蛙,藏在草叶里,绿色皮肤几乎骗过我的眼睛。当我把它捧在手里,湿润润的皮肤冰凉,在它跳出我手心时,4个小爪的凉气竟这么长久地留在我心里,还有彻夜不停的蛙鸣。是闷热的夏夜,月光皎洁,天空深蓝,星星稀疏,但很耀眼,农场周围到处是青蛙的叫声,不紧不慢,此起彼伏,不似从村庄传来的狗吠,忽而尖利、痛苦地哀号,像突然遭到了击打;忽而愤怒,像双方决斗;忽而甜腻,一定是得到了温暖,这些,让我烦躁,也让我愉快。此时,在月光下散步,看草木都有了朦胧美,月光里,我的房屋那么低矮,那么孤寂,却从没有影响我在这里栽种梦想。果园里,一只野鸡被狗撵得东躲西藏,惊恐地“咯咯”叫着,像在求救。野鸡不擅长飞翔,但是,被狗撵得无处躲藏,竟也扇动着小翅膀飞上苹果树,苹果树枝太细,撑不住野鸡肥硕的身子,滑落下来,倒把狗吓了一跳,乘这个间隙,野鸡很快逃走。

是一个藏在草丛里的苹果吸引了我,泛着红光,尤其在绿草间,红色有些耀眼。原来是一棵苹果树枯死了,苹果从树上掉下来,仔细看时,发现树根有兔子啃食过的痕迹,树身上有蚂蚁军团匆忙的身影,蚂蚁在干什么呢?树枝上还有蜘蛛结了网。蜘蛛结网的技艺令人惊叹,百度这样说:蜘蛛先在树枝、墙角四周固定一些丝,其中有一根特殊的丝,通过四周绕着的面积,用少许丝在中间织成一个白点,这是网的中心。于是它就从边上挂一根丝沿着已结好的丝走,走到中心,然后拉紧,多余的长度聚到中央的白点上,再从中央走向边上,加上一些辐线,依次进行。当在一方加上几条辐线后,又到相对的另一边去加上几条辐线,以维持平衡。眼前,一只被蛛网粘牢的蝴蝶奄奄一息,蜘蛛正用屁股拱着蝴蝶的身体,一点一点将它送进嘴里,最后只剩下五彩的翅膀在风里忽闪。翻开那个光亮的苹果,其实只剩了外壳,里面被鸟雀、老鼠、蚂蚁和黄蜂吸食干净,是苹果的糖汁吸引它们,尤其黄蜂,只要碰到香甜的食物,就抱着不放,直到吃得撑翻肚皮。现在我明白为什么苹果树上那么多蚂蚁,是因为有甜腻的树汁。

黄蜂还是个酒鬼。成熟的苹果发酵后,会产生果酒,这种带有甜汁的酒,黄蜂十分喜爱,就不停地吸食直至倒地失去意识。草丛的苹果壳里就躺着两只黄蜂,会不会也是醉了酒呢?我用木棍敲它们的身子,几条长腿动了一下,又软耷耷贴在胸前。后来,我再去看时,黄蜂已经无踪无影了。

原来,黄蜂真的醉了酒,使我有些心惊。


作者: 许 实    责编: 胡霞 范江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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