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国庆节前，全国绿化委员会办公室公布“双百古树”评选结果，登封嵩阳书院的汉将军柏和中岳庙的古柏群，分别入选全国最美古树和最美古树群方阵里。对此我很兴奋，因为我9月初特地又去中岳庙访古一趟。

“崧高维岳，骏极于天……四国于蕃，四方于宣。”（《诗经·大雅·崧高》）“天地之中申遗”，古老的中岳庙是其重要遗产之一。远看近看，中岳庙仿佛故宫模样，它背依太室山，自黄盖峰而下，呈北高南低走势，面前是登封新密之河谷盆地，南面有玉案山与之遥相呼应。再往前就是登封、禹州、汝州的界山峰群，交错连绵，另有巩义、偃师在其大山的北边。

大河之南，邙岭和伏牛山嵩山——虽然近年有嵩山独成一个山系的观点，我则固执地将之总体视为大秦岭的余脉。秦岭西来，千里奔袭，万千巍峨在黄河中下游分界的地方，慢慢趋于舒缓，大体潜隐消失于郑州中牟一带。现实版图如是——北邙到黄河游览区为止，京广铁路为之切割；陇海高架与绕城高速出了郑州西四环，樱桃沟、始祖山，则是嵩岳伏牛起点。

继小暑节气法王寺访古谒圣之后，9月3日，立秋过后将近月余，但夏热的威严还在。午后顶着大太阳，我再次来古嵩，到接近登封城区之东的中岳庙参观。相对于少林寺、嵩阳书院，等等，我到这里来的次数少，而且，直到2010年的元旦，我50岁过了再次来这里，都没有上过它后面的黄盖峰。我偷懒，尚没有急迫感，正如在少林寺而没有上过达摩洞一样。

在21世纪开头私家车普及前，旅游和出行靠公共交通。李连杰主演的《少林寺》，重新揭开古嵩神秘面纱，很长时间，郑州少林一日游，景点先从打虎亭汉墓和中岳庙开始。现在呢，车走郑少高速到登封路线变动了，往往就疏忽了原本打头站的中岳庙。

郑州到嵩山，曾经说来就来的。可是新冠疫情突发这几年，起伏无定的波折，人生如寄的惶恐，骤然改变了我的定见。借用张爱玲的“出名要趁早”，访古与远游也是的——人不可任性，人也没有资本任性啊！

从秦代祭山神的祠庙开始，世代累积，古庙现在的格局是明清的遗存。经中华门大牌坊沿阶而上，从“遥参亭”开始，七进十一层格局逐步沿中轴线铺开。红墙之外东西回路簸荡，大院之内中央甬道之二面，七殿八庙错落有致，上下出入井然有序。往往古建多古树，中岳庙亦然，古柏成群为特色。柏树从3000岁左右到300岁的，登记注册，多达330余株。高直矗立，上接云汉者有；东倒西歪，似醉酒高士者有；树冠丰满若大朵堆云者有；枝梢枯瘦桀骜不驯者有。柏树之苍古，虽常青而因时变色。一岁之间，孟夏至深秋最青碧，冬季则肃穆色黯。且树身多生瘿瘤大小不等，变化奇特，比附生肖形象，十二属相皆备齐整。树种有侧柏与圆柏，龙柏和刺柏，等等。借助大屏幕滚动播映，图示俯瞰，大庙俨然一爿四季常青之大柏树群，蔚然古柏成林。

老话说，千年松，万年柏，比不上老槐歇一歇。事实上，杂树数柏树的寿命长。明代王士性游古嵩，记录汉将军柏和六祖手植柏，也记录少林寺前面的秦槐称“树王”的，已为大风折地而没，现今更无迹可寻。而将军柏与六祖柏尚在。徐霞客经过密县，在祭祀黄帝的天仙院，天仙比喻黄帝的3个女儿，祠庙的后院有棵白皮松，“松大四人抱，一本三干，鼎耸霄汉，肤如凝脂，洁逾敷粉，绿鬣舞风，昂然玉立半空，洵奇观也。”如今此松何在？

中岳庙好风水——此地古树多，不止于柏树，槐榆楸椿，梧桐白杨，及各种果树花木，林林总总的。“配天作镇”木牌坊阶前，有一双300岁的老白杨，与古柏一样威风凛凛。

茅盾的《白杨礼赞》是新疆杨，钻天眼高，又叫银白杨、钻天杨。此白杨则是中原特有之毛白杨，最宜大河两岸生长。但毛白杨比较松柏，它不吃年岁，上百年的毛白杨若凤毛麟角。华北大平原和南太行伏牛山的毛白杨，树冠比别的白杨树丰满。夏天碧叶迎风闪烁，沙沙有声，初冬历霜寒叶变金黄。毛白杨承载了一代又一代中原人的记忆，在这里看到有确切年份，树龄高达300年的双白杨，让人肃然起敬。

下午两三时，乃一日气温最高的时候，这一次，我毫不犹豫，决定独自往中岳庙后边的黄盖峰上攀登。因为太热了，爬到中途，我索性脱了上衣裸背而攀，顺手将衣物挂在石阶梯的护栏上。料不到多角之砖石古庙亭里，有神像还有守庙之人。觉得不礼貌，我和守庙人打了招呼而未入庙门，虔诚绕着山神殿转了一周。凭高四望过后，再沿着石阶下来。

近年我的登高记录，有案可稽的，2019年9月从黄山光明顶而逐级登上了天都峰。2020年8月，我与大学同学3人，大雨中登南岳，直上主峰祝融峰。相比之下，这次谒中岳庙登黄盖峰，海拔虽不算高，可沿着徐霞客的足迹，人在黄盖峰上的柏树阴影里沐浴一阵子孟秋的风凉，对我而言是补课，这是对古迹的虔诚和尊重。

我不再潦潦草草地，仅把中岳庙当作嵩山访古的一个前站。我要将古嵩的每一处古迹，每一课的作业，自觉地认认真真做好！

这一次，在庙门前发现了一条挂牌的古道，说是唐宋间洛阳至开封的一条官道。

郑州到洛阳的交通路线，因为民国时期修筑陇海铁路，21世纪连霍高速欧亚大陆桥的贯通，极大地改变了古时的交通格局，也限制和遮蔽了人们对历史的遥想。318国道，20世纪八九十年代，从郑州到洛阳，西出须水，走上街荥阳而过巩义，这是古道演变的主干道。现在，郑州中原路往西，可以直抵巩义。而新密至登封，伏牛山从环翠峪起头往西，高山峻岭一线，北边是荥阳巩义，南面是新密登封。中岳庙门前的青石古道，应当是现在郑少洛高速原始。还有一条从洛阳经偃师翻越嵩山的道路，经过古轘辕关，南下南阳襄阳之道，则是今日由登封衔接郑云高速又郑尧高速原始。

五岳之中，孔子登泰山是确实的。而孔子到洛阳拜见老子，经过了嵩山没有？想来他应该走的是嵩山北路，今之连霍高速一线。《论语》《孔子家语》，对此没有涉及。道教和老庄，初始并不一致。但按照徐霞客千里来访古嵩的路线推想，老子李聃从鹿邑往洛阳，来回应该经过嵩山地区——即今日的永登高速一线，或者加上宁洛高速。中岳庙里的《中岳嵩高灵庙碑》，系拓跋焘为道士寇谦之所立。在北魏太延年间，约公元435至440年，也有人考证是太安二年即公元456年。

每一棵古树和大树，好比是龙门石窟卢舍那大佛一样的神像，无言阅读着人世沧桑；每一条道路，无论新路与旧路，都演绎着一段历史故事的连续剧。

这是我本次中岳庙访古的特别收获与感悟。

编辑：胡霞 慕雨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