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那些油腻的菜肴成了“三高”病人的大忌。虽然我没有“三高”之疾，但是只要家里出现一位，这家的饭菜必定会在青菜上作文章，春天尤甚。这时节有个先天条件，那就是挖野菜。早春二月，远看地面上枯草一片，等走近了才发现，那些枯草的下面紧贴着泥土的地方，又一轮生命已衍生出来。

最先萌发的是野草。那天去公园散步，发现草枯得厉害，就想，这样干枯的草今年还能再活吗？它还会有生命力吗？这个疑问在脑海里回旋了许久，几天之后，我再次走向那枯草连片的地方，用手扒开衰黄的草皮，发现它的根下已经发出了嫩芽，只是暂时被枯草遮盖着，不曾被人发现。那种不顾一切的生长速度，那种顽强的生命力，真的令人惊讶。

随即，雨水造访。这个时候生发出来的是山野菜，它们在寒夜里被枯草暖着，土地护着，单等春风彻底来临，阳光和煦地照耀着大地，水柔了，风也暖了，田地里的冰都化了，这才悄然钻出地面，不动声色地越过衰草，将鲜亮的叶片一点点铺展开来，一边向着大地，深深地感恩；一边向着蓝天，开出白色、紫色、粉色的小花，用微小的力量，将花茎高举过头顶，星星点点的，为逐渐复苏的生命欢呼。

春季里，野菜是饭桌上的无冕之王。它不在乎你是平民百姓还是贵族，只要与大自然接近，你就会发现它的种类琳琅满目，一棵棵水润饱满，如果拍成照片，可不就是满屏的绿色！它们的味道是奇特的，带有一股土腥味，以及自身散发出来的味道。每一种野菜的味道都不相同，有的苦涩，有的清香，有的先苦而后清新怡人，就是没有甜的，各种味道，决然不会相互混淆。

野菜不甜，倒是多苦，每一种都有“苦”味含在里面。有一种带“苦”字的野菜，叫“苦菜”，开黄花、白花，花茎高挺，在风中摇曳，采挖时要赶早，太晚了花就会开了。在乡间，苦菜最为大众化，择洗干净，用凉水浸泡，切碎做一锅小豆沫，还可以采回炒成苦菜茶，清凉，去火，在夏天，我就喜欢喝它。

它的繁殖力也非常强，只要春来，苦菜花便会迎风而开。山野间、小溪旁、田坎上，一丛丛一簇簇，随处可见。人类也和其他生灵一样，喜欢到大自然中去寻找滋味，只要你舍得花时间和心思，有足够的耐心去加工，就能做出味道绝佳的食物，在甜的生活里尝一些苦，苦的情绪里找一些乐的生活体验。而在我的心里，想到的是每到春天沾一沾野菜的气息、泥土的气息，就是对春天的感激、尊重以及隆重的捧场。

最喜欢吃的是茵陈，它既是一味中草药，清热解毒，又可做出美食。只是它知春迟，生发的比较晚。春天已经露头，泥土已经化冻，春风吹皱了春水，茵陈还没有冒出地面，而其他的野菜却早已从地底下钻了出来。最先在大地上行走的是蒲公英，还在大地冰封的时候，它们就钻出地面，开出向日葵般的花朵，若是遇上倒春寒，花盘上还会结一层冰。冰霜覆盖在上面，也不曾有半点畏惧，照样在地冻天寒下精神抖擞地灿烂。

我一直觉得泥湖菜是最招人喜的，它的形体大，一棵能占半个篮子底儿，闻到原生气味后，无人不紧蹙双眉。然而，当你以热情的心温柔对待，把覆裹在叶片上的白绒轻轻揉去，搓出绿色浓浓的叶浆之后，再闻闻，它的气味赫然大变，变成一种芳馨浓浓的清香味了，这还不是草木的香，是食材里面难寻的那种良蔬香。

沂蒙山人爱吃春，吃的就是春滋味。草丛里能找到的叶片，叶片上能看到的绿意，绿意里洋溢着的春水，这春水从你的眼睛里滑向指尖，一把小锄头轻轻斜进松软的泥土，一株隐藏在大自然里的野菜，就成了可以烹饪出美味的材料，走向挎在臂弯上的篮中，或者塑料袋里。北方人吃春，很少吃果实，吃的都是当季长出的鲜嫩春芽和野菜。

从前粮米不丰，吃春为的是弥补粮食不足，青黄不接时食物的补充。而现在的吃春，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，它吃的是一个新鲜，饱含青春的、翠绿的，鲜嫩欲滴。吃的是它的营养，无论是什么野菜，只要能吃，就有降血脂的、明目护肝的、消毒去火的，甚至有消炎止血的。吃是一个过程，而到达身体、安抚五脏才是一个食疗的效果。

风有风的情愫，雨有雨的温度。春天来了，一年只有一次，那些山野菜在风里雨里浸着，从出生就注定与高山、河流、盆地生老在一起，从稚嫩就懂得报答土地的孕育之恩，知道怎么把生命迅速划分给每一个季节，每一个季节都有一段精彩与之生生相依、遭受灾难和苦痛，随时准备和天地万物燃成一片，融为一体。

吃野菜，就必定吃山上的野菜，地无污染，溪水干净，营养丰富，所以叫山野菜。草木对人类是有情的，今年挖了一次，它们的根系还在，从来没有挖尽的时候。蒲公英、荠菜、山马齿菜等，都是大自然给予人类的馈赠。虽是草木，却天赋异禀，胸藏锦绣。每年去山上看看它们，珍惜并爱护，它们自然也会将全身心奉献出来。草木是否有情，就看你怎样对待，这也是我们每个人对待生活的态度。

编辑：胡霞 范江涛